本周一，我们纽约长老会儿童医院一年一度的“患者安全博览会”又如期而至了。过去几年这已经成为了我们医院的保留节目，主要是开放给小病人及他们的父母参加，向他们科普一些患者安全知识，以及介绍医院新采取的安全措施。把这么一个会议做成集市的形式，是针对我们的患者群体，吸引更多的小朋友。参与者每到一个摊位都能玩一个小游戏，通过游戏我们会向患者介绍一些小知识，从抗生素的使用到手术室流程，从与护士的沟通到医院的精益管理进程，多玩几个游戏集齐印花就能兑换奖品。通过这么一种轻松的形式去进行患者教育。同时告诉患者及他们的家人，医院正在采取这样那样的措施保证你们的医疗安全，我想这无形中也给他们增加了治疗的信心。
▲周一在儿童医院大堂举办的患者安全展会。镜头正中是一个介绍抗生素使用的摊位游戏，医生正在与以为病人家长交流。会场内一共有20多个这种摊位，分别介绍不同的患者安全知识。
这个集会是医院级别的行为。下到每个科室，我们也非常注重对患者进行安全方面的教育。拿我们骨科做例子，由于脊柱手术做得最多，我们每年会面向脊柱侧弯高危患者以及他们的家人进行3到4次大型的讲座。基本是倾全科室之力，医生、护士、科研人员轮番上阵，科普疾病概况、介绍治疗手段。这包括让家长了解抗生素的应用，为什么我们只在术后持续使用48小时；也包括加深他们对术后疼痛的理解，过度使用止痛药也许能让病人免于一时疼痛但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让小病人和父母不止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这很重要。因为这意味着父母在治疗过程中不再处于被动接受的地位，他们知道他们的孩子应当获得怎样的治疗，他们可以问更多的问题，可以勇敢提出自己的意见：与其保守治疗是不是应该果断采取手术？这种药物行不通是不是换一种药物？这样病人的参与度更高，医生的工作也会更轻松。
我觉得对任何医院来说，想尽办法去走近患者、将教育和理念传达给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除了举办各种线下的活动，长老会医院还很放了很多精力在网站和各大社交网站上与患者互动，向他们灌输患者安全方面的意识。只可惜美国没多少人用微信，不然我还可以效仿国内的许多医院，在微信上与患者进行每天的交流。
▲纽约长老会医院的官网首页，每周都会更新一位患者故事，并讲解我们在治疗中采用的安全流程。这样既让患者们有更强的安全意识，同时让他们看到我们在这方面做出的努力，无形中达到了宣传的目的。
我们做这么多的努力，必然是有其原因的。当然达到宣传的目的、吸引更多患者到我们医院来看病是其中之一，但并不能说是最主要的动机，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良性的副产品。但我认为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医院希望让患者更多地认识到在质量与安全方面医、患所共同面临的挑战。提升医疗质量、保障患者安全不应该是只有医院、医生才能操心的事，让患者也参与到其中来，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又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事例。在过去，美国的医疗服务体系更多地是以“提供者”（医生、医院）为中心；而近年的趋势则完全改变了，大家都在努力围绕着“接受者”（患者）来重新设计整个体系。这就像任何商业产品的开发都必然离不开市场调查、了解消费者的需求，只是这种观念好像直到最近才慢慢被引进到医疗中来。例如最近我就受到纽约某基金会的邀请，参与设计一个关爱女性健康、提高残疾女性医疗质量的项目中。项目组的每次会议，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由真正本身就有残疾的女性发言。当然她们绝大多数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社会地位显赫，有的甚至自己就是医生，但由于自身的残疾她们在获取医疗服务的过程中还是会受到种种限制。通过聆听她们的声音，我们才有可能更好地去关爱到她们背后的整个群体。
我自己是一个骨科大夫。我懂得脊柱侧弯和脑瘫的所有理论背景、治疗方法，但我没有收到过这些病痛的折磨，我根本不知道病人要怎样才能真正感觉到被关怀。而如果病人认为他们没有得到最好的照顾，他们可能会逐渐丧失对医生、医院的信心，最后甚至放弃治疗。在参与项目设计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乳腺癌在脑瘫女性群体中的死亡率，是在正常群体中的3倍。这并不是由于脑瘫患者患癌率更高，而是因为许多脑瘫患者根本没有得到与常人一样的医疗，去定期进行乳腺X光检查。所以说，如果你不以患者为中心，你还能怎么样去提升实际就体现在他们身上的医疗质量？
经常有孩子会问我：为什么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前前后后有那么多不同的人来问我几个同样的问题？为啥医生要拿笔在我的腿上写上他的名字，像是把我纳为己有了一样？这些时候我当然会耐心地向他们解答：因为手术室里的每个人都要为你的安全负责，所以根据我们手术室的要求他们必须一再地跟你确认事项；因为医生更要为你的安全负责，在腿上做标记是为了避免出现手术部位上的混淆。但也每每是这种时候，更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与患者间的沟通做的还不够。如果能做好更多的教育，患者就会知道这些看起来繁杂的流程，是医院精心设计出来保障我的安全的，他们能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更自信、没有疑虑，这其实就为高质量的医疗提供了最理想的土壤。
▲每年夏天我都会在自己家举行一个泳池派对，除了家人外还要请很多我的病人参加，已经成为了一个传统。有许多孩子从小学开始就每年到我家来参加派对，一直到高中、到大学。出于病人隐私条例我没法贴出他们的照片，就在这放张派对上我跟家人的合影吧！照片里可都是我的孙辈哦。
已经一再有研究表明，在术前对患者进行疼痛控制方面的教育，能显著提高患者满意度，同时能显著减少药品的使用、并发症的出现和再次入院的次数。对于任何医院来讲，这不仅可以达到为患者服务的宗旨，同时可以极大地节约成本，因而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做好它。
质量与安全，确实是医院内每天都在讨论的话题，但它绝不能只停留在医生们的闭门造车。病人的治疗效果与满意度才是医疗质量的终极体现，这也我们必须要让病人在质控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事实上，美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科研机构和基金会，以PCORI（Patient-Centered Outcomes Research Institute，患者中心医疗质量研究所）为首，每年投入大量的资金鼓励专门围绕病人的质量研究。我理解更好的的患者教育必然需要更大的投入，而对于已然非常忙碌的中国医院、医生，尤其是在地区内一枝独秀的三甲医院们来说，这些投入也许看起来有些得不偿失。但我相信出于对更高医疗质量的不断追求，医院和医生们终将会更走近他们的病人。
骆德唯
2017年3月20日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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